思路─第一屆淡水文學節-『字句映巷』短文徵選活動

右轉,真理街三巷

晨光絲毫不害羞地探入房內,雪白磁磚上灑滿一片明亮軟順的氣息,伸伸懶腰,拿起床頭的手機,行事曆顯示著和女兒的早餐約會,帶她去吃阿給,六之一號的老牌阿給。
看了看身旁仍熟睡的七歲女兒,以往都只是以口敘述著二十年前在淡水念書生活的景況,好幾次想要帶眼神充滿盼望的女兒見見自己當初喜愛卻又留有遺憾的淡水,但尚未說出口便又退卻,一直跨越不過心理的障礙。女兒翻了身繼續睡,約定的時間未到,再讓她睡一下吧,我起身前往客廳,回想起於淡水就讀大學時,經常特地早起,耐著性子繞遠路,只為品嚐一份燙舌的阿給,以筷子輕輕撐破豆腐皮,待冬粉於醬汁中浸泡、吸收,溫潤香氣伴著煙向上飄散,大口夾進嘴,好燙!探探四周,幸好沒引來注目。食畢,沿著坡道直行,右轉,真理街三巷,一條長長的蜿蜒巷子。
真理街三巷,無聲無息的野貓在圍牆上呈傲姿俯瞰,以銳眼掃視路人和因風吹而揚起的落葉,夜晚沉澱著日間紛擾紊亂的空氣,一片幽靜。我喜愛於此巷緩慢呼吸、踱步,思索關於現在與未來的變化,或是發呆,踩著地上殘敗的葉堆,發出的細微聲響驟然使我的存在感放大不少,提醒著仍保有此刻悠閒與寧靜的我,是幸福的。但是,我沒有想到,我竟會在這裡,失去我的外婆。
猶記二十年前的那日,炙夏艷陽蒸騰著七月柏油路的悶熱,黑狗吐出晃動的舌,大口喘息,一滴濃稠口水在真理街三巷悄然降臨,牠急奔,一連逼近三根電線杆,周圍原先的貓兒四處逃散,牠昂首闊步,信步來回走探,彷彿懷有使命、充滿正義感的巡邏長官,更似要迎接盛大人物的到來。然,自小便害怕狗的我則站至角落,盡可能避開牠的行動範圍,深怕牠覺得好奇而向我跑來,或因嫌我礙眼而大聲吠喊,牠回頭望向我,扭頭又走。沒多久,外婆和媽媽到了,媽媽特地帶著外婆前來淡水找我,不知是否因陽光熱情又激昂,又或是因剛吃完阿給讓肚皮飽足而腳步緩慢,已高齡九十的外婆,臉色顯的過份蒼白,趁著媽媽喝水,外婆拄著拐杖傘,一步步慢慢地朝我前來,我也向前邁進,準備投入那股專屬於我的溫柔。一團黑影倏地出現於視線中,牠搖著尾巴,愉悅地跑至外婆身旁,我則站住腳步不敢亂動,外婆知道我怕狗,她揮動拐杖傘欲驅趕不知為什麼如此興奮的牠,牠似乎無視於空中擺盪的拐杖傘與外婆的厲聲喝斥,更加大力地搖著尾巴,不出片刻,外婆手中的拐杖傘和外婆一同跌落於地,只見她抓緊胸口,一臉如因用手緊捏著一夜而滿是皺摺的白紙般,扭曲。「媽媽!媽媽!」媽媽的尖聲喊叫刺穿我耳膜,我才邁開似黏著於地的腳步,至倒下的外婆與媽媽身邊。
救護車駛進巷子,我與媽媽焦急跟隨上車,外婆送醫不治,當醫生步出急診室,「是心肌梗塞。」醫生無力地搖晃沉重的頭顱,「媽媽!媽媽!」那淒厲椎心的尖叫聲又再次在兩耳耳膜中穿插、迴盪,和我的心跳節奏交替著。
「媽媽!媽媽!」猛地回神,原來女兒醒了,她揉著尚未完全睜開的小眼,她爬上身旁的木椅,撕去牆上日曆,日曆紙上印著大大的民國一O三年,「媽媽,妳忘記撕掉過去了!」女兒露出缺少上排兩顆門牙的純真笑靨,我看見欲萌芽的乳白色未來,小小的,卻盈滿能量。我相信,今天真的能夠再次面對失去外婆的事實,因為,我有了新的希望。
「謝謝光臨!」如今,老牌阿給依舊販售著一份份鮮甜的滿足,而我領著嘴角仍沾有點點醬汁、綁著馬尾的女兒,沿著坡直行,右轉,步入真理街三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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